【原创】剑华·一

  大雪茫茫的苍术山下,一道清瘦的青绿身影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着。

 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,面容秀丽,因为没有穿遮雪的斗笠蓑衣,漆黑的长睫上覆满了细碎的雪花。她神色淡漠,与这寂寥的雪山相应,空旷的山谷里只有马蹄与脚步踏在厚实积雪的簌簌声。

  她背上斜背着一柄苍玉长剑,剑穗在寒风里上下翻飞,好似误了时节破茧的白蝶。

  蓦地,她停下脚步,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盘石古松树顶,冷冷道:“阁下跟了我一路,不累吗?”

  风里隐隐传来一声轻笑。突然间,地面上的雪花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流裹挟而起,绕着少女纷纷扬扬,宛如漫天飞絮。

  斑驳雪影里现出一残红影,伴着白刃剑锋直逼她而来。

  对方出手迅猛狠厉,她松开缰绳,足尖点地,几个起落跃到了一旁的树上。

  一招未能制敌,对面也不气恼,只是侧头讥讽她:“怎么没拿出你试锋大会上的气势跟我打一场,莫不是因为我落败于你,你便瞧不起我了?”

  说话之人是一个年岁与她相仿的红衣少年,马尾束着白玉冠,眉宇间尽是意气。

  “我并未瞧你不起。”她摇头,“只是我的剑不会为了无意义的比试而出鞘。”

  “不愧是剑道魁首引以为傲的弟子,你这番话倒显得我小肚鸡肠。”少年撇嘴,“昙流月,你真的是一个很无趣的人。”

  昙流月在枯松树枝上俯视他,说:“你也很无趣。从破云台一路跟着我下山,只是因为败我一剑,失了剑中卿的名号?”

  “原来我在你眼里真是这种人?”他气极反笑,不知是在反驳还是在辩解,小声嘀咕。

  “我缙晗乃缙门世家子弟,怎会做出如此斤斤计较之举。”

  他将佩剑平举至胸前,细细注视剑身寒光:“我自从七岁那年从父亲手中接过断水,同辈之中未逢敌手。试锋大会决战之前跟你一般横扫三千剑中同僚,最后虽然输在你剑下,却也心服口服。”

  “但是断水它没有服气。”缙晗轻轻弹了一下剑身,长剑陡然泛起嗡嗡长鸣,声如金鼓玉啄,响彻空山,“所以我就来找你了。”

  昙流月感受到自己的佩剑在微微颤动应和那剑鸣,心知缙晗没有撒谎。

  她轻巧地从树上跃落,拂去衣襟上的积雪之后,她拔出了身后佩剑:“你我萍水相逢,不过师父教导过我,不可轻怠以剑论道之人,心诚者要赤心相向。况且,如果我今日不同意你的邀请,想必你的剑气会反噬你的心智,逼迫你与我决斗。”

  缙晗看到熟悉的苍色玉剑,调侃道:“真不懂为什么你们剑圣门下总是拿苍玉这种脆生生的玩意儿造兵器,就不怕碎了吗?”

  昙流月微微摇头:“驭剑造极者,手中无剑,心中无剑。玄铁如何,玉石又如何?都是难免落于俗流,不值一提。”

  听到这番话,缙晗愣了一下,不过他懒得去理会剑圣一门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,只是挥剑示意对方动手。

  “请赐教。”

  “好,点到即止。”

  

  对面略微颔首表示尊敬,然而下一刻右手青芒乍起,身影迅捷,剑尖直逼他面门。

  好快的身法!

  缙晗心里暗暗赞许,动作上却是毫不拖沓,足尖一点,迅速往后仰避躲掉了这一招。对方料到了他的行动,随机反手一挑挥向他下盘,他单手持横剑柄格挡开去,两剑交击,力道之大竟擦出细碎火星。

  几个起落之间,双方已然各出了十余招,速度之快简直目不暇接。

  昙流月的招式缙晗见识过多次,每场比试他都会仔细观察,将她的习惯牢记于心。

  正如旁人夸赞的那样——清然如寒月泄光,疾洌如惊蛰电起。

  缙门剑法沉稳霸道,不如一般剑流飘飞灵巧,别具一格。以静制动是其要义所在,所以面对昙流月变化多端的攻势他也不曾落了下风。

  

  昙流月是当代剑圣庾珂的亲传弟子。庾珂游历山川之时捡到了这个被抛弃的女婴。据说是夜月华如镜,恰逢昙花微动,庾珂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。待昙流月长大后,他念及自己年事已高,尚未收徒,索性考了考昙流月。

  他问:“何为剑?”

  她答:“百兵之君。”

  他问:“何为执剑?”

  她答:“静若孤松立雪,动若流江过原。”

  他问:“为何执剑?”

  她答:“不平之事,沉冤之事,苍生之事。”

  庾珂抚须叹道:“后继有辈焉。”

  于是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。


  转眼间十余年过,试锋又至。

  面对前来请他下山观摩指导后辈的人,庾珂云游未回,只是留书命弟子流月代为参加。

 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沉默寡言的青衣少女会在云台之上击败无数剑客,握着一柄苍玉剑做了剑中卿。

  而她最后一个击败的,便是江湖人人看好的晚辈翘楚,缙门世家幺子缙晗。

  

  断水与苍玉一白一青,在暗银色雪地中兔起鹘落,如挥毫泼墨般煞是好看,然而此情此景包含的却是沸腾腾的战意。

  日出东升,月起西落,二人竟然斗了三天三夜。

  率先停手的是缙晗。

  “不打了。”他突然收起了断水,断水归鞘后仍在他腰间微微颤动,似乎在不满。

  昙流月剑招滞在半空,只得硬生生收回。

  她略微疑惑,道:“为何停手?你的剑它还……”

  她话说到一半,却被缙晗打断了:“不用管它,我说怎样就怎样。”

  二人站在山谷栈桥之上,桥下河流冰冻住,凝冰三尺,倒映着漫天月色,天地一浮白。

  见他情绪似乎与之前大不相同,昙流月不知出了什么事,欲张口询问,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。

  “我与你比试三日,已尽同僚之谊,此后便各不相欠。”

  她将苍玉收鞘,冲他颔首,转身牵回自己的马,朝山谷外走去。

  二人擦肩而过之时,缙晗低着头,看不清他神色。

  “你要回哪里去?”

  昙流月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询问。

  她停了一下脚步,随即又向前走去。

  “与你无关。”

  

 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苍术山下,一直站着的缙晗吐出一口血,他扶住栈桥栏杆不让自己倒下,强忍着剧烈的喘息。

  咬牙擦掉嘴角的鲜血,他攥紧手里的断水。

  “……给我安分点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杀了她。”

  “你是我的剑,不要妄想反噬我的心智。”

  缙晗撑着站起身。

  眨眼间,他的瞳孔闪过一丝血色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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